每当我走到县城的东街的时候,总是难以忘记第一次同母亲进城卖西红柿的经历。这是我第一次进城,这次的进城让我见识了城市的繁华,见识了城乡的差异,同时也让我认识到了农村人的心酸和苦累。
因为是第一次进城,印象特别深刻。这次经历就像刀刻斧劈的一样,深深地印刻在了我记忆的碑石上一样。同时,也让我明晰了,生而为人的不易和艰难。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1999年秋,具体哪一日我已记不清了。记得去县城卖西红柿的前两天,父亲、母亲、我以及妹妹,从大路旁的果园地里,将西红柿采摘下来。母亲一边摘着,一边对我们说:“飞娃、欢娃,你们摘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可不敢把秧子弄坏了。弄坏了就不结西红柿了!”我和妹妹应着母亲的叮咛,小心翼翼地摘着红彤彤,带着露水的西红柿。
我一边摘着西红柿,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心想:后天我就可以去县城了,我还没去过县城呢!看着在一旁跟我一起干活的妹妹,我就问她:“欢欢,哥后天就跟咱妈进城里卖西红柿去,你想让哥给你带点啥不?”妹妹露出不屑的表情说:“你有钱没?”我一时无语地看看妹妹,很窘地说:“我可以问咱妈要啊!”妹妹更没好气地说:“你要咱妈就能给你?她能舍得吗?跟你说还不如跟咱妈说呢!”说完做了个鬼脸……
我们四人忙碌了一天,终于把4亩地的西红柿摘了一半。第二天,依然重复着昨日的劳动。我们四个人,渴了就喝带来的水;我和妹妹实在想吃西红柿了,就对母亲说。母亲最后同意我们可以吃西红柿,可她和父亲,从来舍不得吃一个西红柿。年少的我和妹妹,只顾自己吃西红柿,没有往更深的层次去想。有时,我拿西红柿到母亲跟前让她吃,母亲笑笑说:“我娃吃,妈不渴。”第二天黄昏时分,我们四人用木轮车推了好几次,总算把4亩地的西红柿完全采摘完了!
回到家后,我们把从地里摘将下来的西红柿,个大的、色泽好看的,仔细地挑选出来,放到大老笼里。准备明天到县城去卖。把一些成色不好的、个小的,留下来我们自己吃。在昏黄的白炽灯炮的照耀下,我们为第二天卖西红柿做着最严谨的挑选“工作”。这么“精细”的工作我们一直忙碌到晚上9点钟,一切忙完了,母亲才让我们去睡觉。——第一次进城的兴奋劲,就这样在忙碌中,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其实,母亲打算去县城卖西红柿,除了价格上能卖个好价钱;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舅舅在县城里工作;如果天色晚了,我们娘俩可以歇息在舅舅那里。
第二天大概早上6点钟,母亲就把我叫醒了。我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穿好了衣服,洗了把脸,就跟着母亲出了门,直奔村子口的大路边。父亲用担子担着,上面蒙着白色蛇皮袋罩着的两个大老笼。之所以这样罩着,可以防护西红柿挤烂。母亲拿着称重量的小盘子秤,跟在父亲后面,我跟在母亲后面。我们一行三人,冒着秋的晨雾,一路匆匆地赶着路。母亲夹在胳膊肘间的秤锤,不时同秤盘子相撞击发出咣当声,一直伴随着我们三人走到村口的大路上。过了许久,响着哒哒哒的三蹦子车,停到了我们跟前。父亲把两个大老笼装上车后,我和母亲也上了车。哒哒哒的响声把父亲的身影越拉越远,坐在车上的我此时却异常兴奋:脑子也开始活泛了,想着油汪汪的葱花饼,诱人的豆腐脑和美味的肉夹馍……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哒哒哒的声响停了下来。一个操着陕西话的司机说:“县里的到了,下车咧!”母亲付完车费后,用父亲送我们时的那根担子,担起装满西红柿的两个大老笼,往前艰难地走着。终于在一条老街道,我舅舅的单位门前停了下来。此时,在百十米上的水泥台阶上,已经摆放好了许多前来卖菜的小贩了。我和母亲挑了一个地方后,把两个大老笼放下后,我们娘俩把秤取出来放到一边,最后把白色蛇皮袋子取掉,一个个圆圆的肥硕的西红柿就露在两个老笼上。远远看去,就像两座红彤彤的小山丘一样,很是喜人眼。一切工作做完后,我看到母亲已经累的出汗了,就拿了一个西红柿递到她跟前:“妈,你吃个西红柿就不渴了!”母亲喘嘘着说:“你把放在底下的水拿出来,我喝点水就行了!”我照着母亲的吩咐把水递给了她。母亲喝完水,我帮着她把两个白色袋子铺在台阶上,我们一人坐一个,把一切弄停当后,现在只有——等买主了。
约莫等了半了小时,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年妇人走到我和母亲的摊位前,拿着西红柿问,咋卖呢?“姨,我这是才从地里摘下的新鲜柿子,您要的话,一斤给一块五毛钱!”母亲带着拘谨的笑意向老妇“推销”着。“哦!看起来挺不错的,给我秤上二斤。”说着老妇人在笼里仔细地挑选着。母亲已经帮老妇把塑料袋张好了,等着她往里面放呢。老人付完钱,从我们的摊位前走过去,又买其它的果蔬去了。第一单买卖就算成了!母亲很开心,这一单买卖要比我们镇上多卖五毛钱哩!
尽管我们多买五毛钱,不时听到隔壁摊位两元一斤的叫卖声,母亲心里的高兴劲就减了一半……。再卖了第二单1.5元一斤后,隔壁摊位的人,不时用眼睛楞了几次母亲。我看到后也睁圆眼看着对方,对方也显出藐视我们的眼神。最后,母亲为了多挣那五角钱,第三个人问多钱一斤,我们就告诉对方是两元一斤。从此,隔壁那双小眼睛才变“正常”了。
大约快到吃饭的时间,母亲对我说:“飞娃你想吃啥?妈给咱买去。”我说:“那你给我买肉夹馍。”母亲同意了。过了不大功夫,母亲就回来了,她给我买了肉夹馍。我问:“妈,那你吃没?”“妈吃了。”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在给我买肉夹馍的路上,吃的是从家里带的干馍馍。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还不时把掉到纸套里的肉倒进嘴里。母亲看着我吃完了,她笑了。
吃完东西后,母亲对我说:“你没来过县城就到附近转转,别走远了。”得到母亲的允许后,我才来了兴致看看我所来到的这条街。
这条街属于县城的东街,是一条老街道。唯一有现代气息的就是舅舅的单位了。其余的,不是铁匠铺,就是买日用的杂货铺,四周人声鼎沸,和我们老家镇子的赶集日差不多。不同的地方就是楼多人密。离我们摆摊的不远处,在一个法国梧桐底下搭着一个修理自行车的窝棚。最让人能记住它的,一个是写着修理自行车的招牌,另一个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在窝棚的顶端搭挂着一个黑色的自行车内胎圈,人们离老远就能看到这个修理铺了。我沿着这条被法国梧桐树笼罩的街道向上走去,一路的阴凉,一路的叫卖声让这条街道,多了和老家相似的烟火气息。一街两行摆满了蔬菜和水果,他们当中有附近的农民,还有像我和母亲一样,远赴20多公里赶到县城里卖菜的农民。个中的心酸与不易只有自己懂得。
我顺着老街道的人行道往上走着,最后在一个法国梧桐树下卖小人书的摊子下停住了脚步。我翻看着小人书,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住了。过了好大一会儿,人家老板问:“小朋友你要这本书吗?”我这才从书的内容里回到了现实。一捏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也就悻悻然地走开了……
我往回返时,已经中午了。母亲急急问我:“你跑哪去了?这么半天不见你人!”“我到上面转了一会儿。”“你给咱在这看上一会儿,我去看你舅舅在单位没。”我说那你去吧。过了有20分钟左右母亲面带失意之色,我问我舅舅在单位没?她摇了摇头。快下午了,我们的西红柿还有一半没卖完。草草吃了点东西,母亲再次去找舅舅,结果还是没有找到。我们陆陆续续地卖着西红柿,最后在夕阳西下时,我们终于把所有的西红柿卖完了。母亲说:“我再去找一下你舅舅。”回来后,母亲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夕阳这时已经落下了,天黑了。我们在哪落脚,成了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最后,母亲走向了那个法国梧桐树下,修理自行车的窝棚的方向……
我不知道母亲最后跟人家是如何商量的,最后她面带喜色地出来,让我和她一起去窝棚那里去。她对我说:“见了人家要叫人家爷爷奶奶,要不是人家收留我们,我们都没地方去!”我跟母亲进到了窝棚里,这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两口,生活也很艰难。老头满脸刀刻般的皱纹,海下胡须白花花的,嘴里噙着一杆烟袋。老婆婆身着青黑色斜襟老式布衣,头戴白色发帕,人很精神,面容慈祥。我母亲一进屋就说:“给姨和叔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飞娃快叫爷爷奶奶!”我很拘谨地叫了老两口爷爷奶奶。老奶奶直夸我懂事,对母亲说:“出门人都不容易么!”母亲陪着小心应和着老人的话不断地点着头。最后老头问老奶奶要了家里的钥匙,回家去了。
母亲和那位老奶奶聊了一会天,就各自睡下了。那一夜我睡得特不老实,和衣而卧,听着窝棚外呼呼的风声一直到天亮。第二天天亮后,母亲对老人家千恩万谢一番后,把剩下的些许西红柿留给了老两口。我们最后也找到了舅舅,见到舅舅后,吃的啥喝的啥我已经记不清了。于下午时分,舅舅将我和母亲送到了车站,我们回到了家。我第一次进城以失败而告终,多年以来唯一让我记住的就是那一对老夫妻和那个自行车修理铺度过的那个不眠之夜,以及那夜呼呼的风声……
多年以后,再回首这段往事,心里也只有斑驳的零星记忆了。再次走到当年我第一次进县城的老街道,我舅舅的单位也早已搬离。那棵法国梧桐树下修理自行车的窝棚不见了,好心的老两口也许早已离开了人世;但,你们老夫妻的善举,至今不能让当年的少年忘怀!……
本文如未解决您的问题请添加抖音号:51dongshi(抖音搜索懂视),直接咨询即可。